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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div>/>保险单 一、 我查到了那张单子。打印得很清晰,一丁点儿岁月的洇痕也没有。大上个月,我就开始努力回想,保险公司那儿到底交了几期保险费。四年,五年,或者更长一点,最多不超过上世纪末吧。我还盘算着一共存入的保费总额和剩下的缴费期。这样便于我统计个人储蓄存款及合理分配现有资金。但是如果要确定具体年度,就必须查找第一次投保日期。因为年度对应本金和利率。这是一个平衡公式。 由于被时间破坏的记忆力阻碍,我花了好大功夫才在床底下找到它。当我浏览到那两个阿拉伯数字时,简直吓了一跳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坐在地板上,我发了好一阵子呆。浑身燥热,汗毛孔像一扇扇敞开的大门,不断地有奇怪的飞行器出来进去,它们可能携带了一种神秘的化学药剂,细细地撒遍腹腔,随着血液的流动通向各个部位。我准是中了这种无色粉末的毒,因为我出现手尖发麻,呼吸不畅,大脑缺氧症状。这些都是明显的临床表现。 太多的事情如雪花一样在记忆纵深的冰层熔化。我们不能像一个出色的会计师把所有事件依照发生顺序装订成册,建档,归仓。日后根据需要一眼即可分辨。可在此时,我看到了横搭在院子里的葡萄架。葡萄架是用松木杆搭建的,保留了松脂和鳞片似的外皮,每次从架子底下经过,我们都很注意避免碰它,因为它有毛刺,戳在皮肤上,刺激性的疼。不借助阳光观察,不容易发现。而且需用缝衣针才能拨出来—-一件很讨厌的事。 葡萄树总共有三棵,手腕粗。根部有裂痕,还有几处渗出汁液,但并不妨碍它的生长,每年秋天,我踩着凳子,拿剪子一穗一穗剪下来,剔去杂质,洗净,放地窖里冷储。我做这项工作的时候,风卷着满地的葡萄叶子,哗哗响。那些落地的叶子已经变黄,而菜园里的胡萝卜和菠菜还是新鲜的颜色。石墙边的山楂树进入盛果期,不过与房后的那株沙果树相比,又差了许多。我在它开花之后,用锯子锯掉部分枝桠,果实压弯了胳膊粗的树枝,其中一枝压劈了,是在半夜里,吱嘎吱嘎地耷下来。声音很大,把我从梦中惊醒。 我在窗下开辟了两个条形花池,品种每年更换一次。最喜欢的是黄色大丽菊,这种植物据说有一千多种,不过我没去研究它,只知道它的原产地。我偏爱黄色。明艳,喷礴,高贵,青春的黄,令人激动和兴奋。四月下旬,我挥动锄头,挖出一个个土坑,埋下顶着苞芽的块茎,踩实,培上浮土。噢,一定得拌和点粪,这样它会长的更茁壮,花朵饱满,硕大。伺弄花池带给我的乐趣是别人感受不到的,那座小院子,总显得跟其他人家的不太一样。即使现在,我仍然感觉到还坐在那里,月亮和星星属于我个人的夜晚的秘密。 有一年,因为花的密度问题,(或许别的原因)招来一条蛇。蛇趴在花径的荫凉下躲避夏日的太阳,直溜溜地像根草棍,害得我险些踩扁它三角形的蛇头。过后很久都心惊肉跳,不敢接近花池。 我还能完整地描述那所房子的外部轮廓以及内部结构。受边界限制,它有十米长,六米五十宽。两间卧室,朝阳,面对大街。厨房,洗漱间和餐厅是我搬进去以后改造的。为了那所房子,我下了很大力气,购置了相当多的物品,当时几乎倾尽所有。因为我对它寄予太多,我想我会在它的怀里生活一辈子,自由,幸福,安逸,从不为什么发愁。 我以为它是我的天堂,灵魂和肉体的栖息地。 但是后来好像什么都不对了。葡萄树莫名其妙地死掉两棵,房子还失过一次火。很多的事使一切都改变了。 卖掉房子的那天,女邻居拽着我呜呜咽咽。她是四十多岁的女人,一个人带着儿子靠微薄的工资孤单单地过日子。她在镇上的医院上班,管防疫。她的男人,跟她过了一个月就跑了,再也没回来。女人说没什么理由,我猜想那狠心的男人八成嫌她丑。隔一年半载,男人还给她来信,知道有个儿子,可就是不回来,一次不回来。男人来的信女人都留着,一封一封收藏在柜子里,儿子也不给看。她说,她已经不记得男人长的样子。她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没有一点哀伤。苍老的脸上平静如水。也许,年轻时断肠刻骨的痛苦磨练了她。她一把一把地抹眼泪,说怎么非得这样呢,怎么非得这样呢。 我回答不了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才合适。也没陪她一起掉眼泪。但我知道她的哭有成分比例。 二、 最近腰疼加重。害得我整日整夜难过。站立不行,坐下不行,在床上不敢侧卧,只好将身体放平,一夜不得翻身。舒服的睡眠成了一件遭罪事。要么不睡,睡着了就噩梦频频。经历过的事情和一些意象掺杂,常被惊得深夜醒来,却辨不清自己在哪里,闭眼寻思半晌。 我常做荒唐梦。有一次梦见自己耳朵长成猪耳朵的样子,是左耳朵。竖直的。光这还不打紧,耳朵里竟然有许多腐烂的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好像有人把它取下来,我是说,把耳朵取下来,像倾倒垃圾一样倾出里头的脏物,然后又把它按原位装上去。可麻烦事来了,我发现我的左耳只剩耳垂那点地方连接着,其余部分纸片似的在空中颤抖。前天,我梦见一湖的荷花。像穿红裙的仙女一样耀眼,湖水碧绿。但是你想不到,在这湖荷花的外围,居然有个肮脏的粪池,越走越深,小腿,腰膝,胸部,我简直吓坏了。你明白,所有的梦无声,尤其被梦魔纠缠,无论怎样自己很难醒来。得感谢镇上卖早点的小贩,每次都是他们的叫卖声挽救了我,让我再一次看见熟悉的景物。但是醒来的时候,深深的恐惧感久久不释。我自己安慰自己说,没事,没事,一切都还好好的。 再往前梦中的发生,我实在记不清了。说出来也会带给你不安,那样我很歉疚。 随睡眠质量一起下降的,还有糟糕的身体状况。我又不乐意请医生检查,久病成医,我估摸得出病因,间盘凸出,风湿或别的什么。我判断,风湿占的百分比更大。 宿舍前身是镇政府办公室,年头多,四处裂缝,冬天冷的伸不出手写字,夏天阴,地面返潮,拖地不用沾水。政府大楼盖好后,干部们搬到新的办公地点,于是这一大趟平房一分为二,西侧食堂,招待所,东侧就归了我们单位。其中一北间给我做了宿舍。一住六年。六年中得到的不仅是微薄的薪水,还有风湿病和神经衰弱。这里没有别人,蜘蛛和老鼠跟我做了同寝伙伴,可怜的老鼠比我失眠症严重,常常整夜折腾床下的纸箱子。要是它不折腾,我就暗暗猜测,那家伙去找异性调情了。搞搞浪漫。所以我连老鼠也一块嫉恨。说不定什么时候,棚顶的积尘从尺把长裂缝中漏了一床单。由于气温关系,今年夏天雨水过度,被子几乎拧出水;衣服生了一层绿毛,一拍飞起一阵灰;墙皮生黑色霉斑,大块脱落。 阳光遗漏了这个八九平米的空间,终年只在窗外行走驻足。 如果计算工龄,目前为止,至少这里消耗了我三分之二的工作时间。我是个没出息的人,多年不见起色,颇有点愧的慌。原本在我之后的,如今都比我强,有的提干调进县城,有的掌握部门权利,有的解决了编制。最不济的,也拿了党票。而我自打进了大院,屁股就没挪开那把椅子。绝不否认,上述这些令我怀有妒忌,羡慕,鄙视等多重复杂心理。我祖辈世代农民,憨厚,朴实,倔强,心无旁骛。直到我父亲这辈,才算脱离农门进法院当干部,可又因不幸婚姻不得不进林场当司机。我有今天的性格决不排除遗传影响,虽说环境改变人,但本质不易改变。秉性难移,讲的就是这个道理。或者说,惟一的改变,就是极力寻找另一条岸,非此岸,非彼岸。 一意孤行按个人方式做人做事的结果,使自己陷入孤独尴尬的境地。但你要相信,我从未因此后悔。并且也不预备在往后的岁月中后悔—-尊严至高无上,任何时候不能出卖。我不上进也不是我不求上进,凡夫俗子哪个不爱呼风唤雨光彩一生?即使三界之外的僧人,还想当寺院主持呢。(如果有谁声称淡化俗念,你一定要警惕那个伪君子。)这里面存在制度问题—-制度,换句话说,就是权利。是一群人遏制另一群人的武器。稍稍分析,“制度”就可理解为“借口”。弱者无力反抗不公正,抱怨,没人理睬,因为他的声音微弱的一只蚂蚁都难听见。人们听到金钱的声音,欲望的声音,发自内心的叫喊置若罔闻。能怪谁呢?大伙儿都是这么干。毕竟上帝只赐予人类一张可以熔化世界的笑脸,凯尔泰斯.伊姆莱。那个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人,集中营的苦难成就了伟大的文学家。 据此推论,写作者们的初始动机并非完全发端于对文字的热爱。文字起到分解,宣泄和消化作用,使痛苦的心灵得以安宁。如果凯尔泰斯关在那栋楼梯咯吱咯吱响的老屋里写他的经历时就想到诺贝尔奖,也许他的文字就黯然失色了。 其实,我表述这段看似与本篇文章毫无关联的话是暗示你,我的写作,至今仍称不上对文学痴迷。绝对不是。正儿八经写作的人,到我这个年龄,大多成绩斐然了。当然,我也不做成名成家的打算,一是我没那么深的造化,二是我没那么丰富的学识。老老实实,以虔诚的态度把自己写清就知足了。说到底,我的写作是对制度的反击和嘲讽。嬉皮点解释,写作是个人主义的一面旗帜。还有重要一点—–我总得想办法把那些夜晚打发掉。因为我害怕夜间哪怕一声的微响,害怕趁此有些东西四面八方包围了我。 三 我的一少部分时间生活在城里。在城里过着隐居生活。 尽管我住在城里,但始终感觉,它并未接纳我。我是个游走于城乡的边缘人。一年四季,河边是我常待的地方。广场热闹,毗邻县政府大院,几乎我不去那里。以前是不想去,现在就更不想去了。因为一扇窗,和窗内的—-人。 我情愿一个人坐在河边琢磨事情。琢磨一个人,我跟他一块工作三年,然后他离开,突然的,毫无防备的离开。我因此自杀,又被人救活。人没死成,心伤无药可医。事情发生于最后一年,控制两年的感情在夏天的晚上一触即发。而美好的东西对于我来说,总是过于短暂。我想我前生肯定对上帝有大不敬行为,他恼怒我,惩罚我。我开始酗酒,喝醉就哭。哭得泪人一样泣不成声,哭着哭着又笑起来,狂放的笑,颠乱,失控。还骂人,骂那些蓄意伤害我的家人。请注意,我在这里用的是“家人”。这种伤害是暗伤,伤在骨子里。我也没力气去一一辩驳了,有时是横下一条心不理会,有时上来佛性容忍。 你千万别误会我在刺激你的感官,我说的是事实。一八四一年,一个聪明的年轻的美国人退居瓦尔登湖。在那里单独生活,写下大量自传体日记。瓦尔登清澈的湖水,野苹果,土拨鼠,豆田,胡桃树,小船,黑面粉等细致的被他描述出来。瓦尔登湖因那个年轻人进入世界的眼睛。我在心静时阅读这本书的时候,(烦躁时我像一头受困的豹子,一心想逃出去)想到了一个问题,有点不成体统,但涉及到人的根本。梭罗,他怎么对付生理需求的?在那部日记里,只字未提。而这也正是我想了解的。性,是人的根本需求,回避不了,转化不了。也许梭罗回避得了,但我肯定不能。要么梭罗就是个伪道德家,要么他非正常人。我想我情绪越来越坏的原因,有难以满足的性需求造成的因素。我每天都要花去大量时间,回味我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情景,抚摸,亲吻,,所有细节我都能回忆到。 上星期我到野外去,山谷中蓝色野菊花在灌木下盛开,藕荷色花心的高挑的姜花,还有我不上名字的紫色的花,一丛一丛,一片一片。坐在石头上我就想,全都采下来,堆到那个人的车上去,全堆满。我们驾车到山谷深处,停在一条溪水旁边,我们不说话,默默凝视。乐音和花香在周围弥漫。两个人静静等待,那股热流在我们体内上升,自动燃烧,然后我们。在花和音乐里,一件多么圣洁美丽的事情…… 我突然觉得这张保险单很可笑。它给你的承诺是什么?它只是为金钱保险,保的是金钱的金钱。年轻,爱,感情,家庭,职业,生命,追求,它一样也保不了!作为一个人,失去了这些,生存的意义将大打折扣。 单子里夹着一张制作简单的名片,上面记录着收缴员的电话号码,照着打过去,他说,今年缴费方式变了,保险公司出据,直接到指定银行交就行。合上单子一想,比原来还麻烦。
</div><div> 高中毕业前夕回了云南,感觉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包括空气。那些年老的还记得我的样子。和我同样大的已经不认识我了,而妹妹的变化尤其让我吃惊,黑黑瘦瘦的,活象一根干瘪的豆芽菜,一种没有血色和营养的黑。她正把身上的一篮草放下来,我把东西匆匆丢下,就赶快帮她接篮子,那篮子我抱着都有点吃力,不知妹妹怎么把它背回家的,那刻我感觉妹妹更像一根孱弱的草。妹妹漠然的打量着我。似乎我是一个不速之客,我开口一口的河南话,更让她没兴趣理我,直到继父回来说这就是你哥哥啊,小妹仍旧没吭声。后来听二妹说,自从母亲出去未归后,小妹就这样了,放学回家也是一个人走路,没有朋友。回家后就是除了割草以外,就是无休无止的看那老黑白电视,为剧里的人物的悲欢离合偶尔会发出点声音,好多时候是沉默的。饭也很少吃了,梦里经常哭,叫着妈妈。
</div><div> 许是上网的时间长了一些,感觉网友其实也没有什么神秘,网络也并不全是虚幻。不自主地,个性中爱闹的一面,便从指尖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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